第三章靠近
有什么事情比花仙子要当淑女更难的吗?
“阿笙,这件好看还是这件好看?要不然这件?”服装店里,花仙子比着衣服,问一大早就被她连环夺命Call拉来当参谋的默笙。
“嗯,这件。”
“那是我今天穿来的。”花仙子的脸黑了一半,“阿笙你是不是没睡醒啊,一大早就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
“呃……”默笙心虚地笑两声,连忙转移话题,很正经地说:“小红,扮淑女最关键的又不是衣服。”
“那是什么?”
“言谈举止啊。”默笙举例说,“比如说,要是人家问你平时喜欢听什么音乐,你千万不能说是重金属摇滚。”
“我不听摇滚。”花仙子喜滋滋地说:“我最爱的是小齐和阿牛的《浪花一朵朵》。”
这次轮到默笙的脸黑了一半,脑海中冒出三个穿花裤衩带着傻笑的男人抱着吉他满海滩追比基尼女郎的画面,耳边还有花仙子兴奋的配音:“特别是‘美女变成老太婆’这一句,直接地表达了我对未来的期望……”
“……你们在一起时千万不要讨论音乐。”默笙坚决地说,“或者谈谈电影?晚上你们不是要看电影吗?这也很能显示一个淑女的品位和气质的。”
“电影吗?”花仙子两眼放光,“我喜欢《大话西游》,里面的罗家英好帅哦,而且说话好有哲理,特别是那句‘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包含了伦理、爱情、医学和宗教,简直是‘众生平等’的最好诠释……”
“……小红。”默笙困难地说,“我想,晚上你还是不要说话好了。”
好不容易花仙子肯放人,已经是下午两点钟。默笙回家睡了一觉起来就一头扎进暗房,等她再出来,天色已经全暗,看看壁上的钟,竟然七点半了。
肚子饿得不行,打开冰箱却什么吃的都没有,默笙拿起钱包钥匙,准备去趟超市。
走下楼,穿过花圃,默笙的脚步蓦地定住,抬眸。
对面昏黄的路灯下,他站在那里,眼神透过缭绕的烟雾定定地无言地锁住她。
以琛!
他远远地站着,不急着靠近。他今天穿得很随意,简单的衬衫长裤,却硬是能穿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英气来。她以前常常迷恋地看着他说:“以琛,为什么你穿什么都好看呢?”回答她的是以琛没好气的大白眼。
以前!又是以前!赵默笙,你有点出息!不能再想了!
以琛掐灭烟,走到僵住的她身边。
“能不能陪我走走?”
“……好啊。”
沉默横亘在他们之间,走了长长的一段路,以琛还没有开口的意思。默笙忍不住问:“我们去哪里?”
“到了。”
公车站?他们要坐公车吗?
“有没有硬币?”
“有。”默笙从钱包里挖出几个硬币,摊在手里。
“给我一个。”以琛从她摊开的手里拿走一个硬币,指腹无意地划过她的掌心。
默笙一愣,连忙缩回手,他却似乎一无所觉,侧对着他,眼睛注视着公车来的方向。
“上车吧。”
她来不及问什么,跟在他后面上车,星期六的公车理所当然拥挤得一塌糊涂,她和他之间隔着两三个人,呼吸困难,举步维艰。公车停靠了**站后,以琛忽然伸过手来,拉她下车,一下车又立即放开,独自走在前面。
默笙打量着周围陌生的景物,林立的高楼,“这里是哪里?”
以琛顿住脚步回头。“你不认识?”
她应该认识吗?A城那么大,不是所有的地方她都到过啊。可是他的神色为什么这么不悦,好像她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般。
看着她显然迷惘的神色,以琛眼神渐渐沉了下来。
“算了!”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倏地回头,步伐迈得又快又疾。
默笙不明所以,直到眼前出现古色古香的校门。
这里,竟然是C大?
那么这条街,她惊愕地望着刚刚走过的繁华大街,竟然是老北街?
她和以琛走过无数无数遍的老北街?
怎么可能呢!
那热闹透顶的夜市呢?那些吆喝的小贩呢?街道两边各种各样廉价美味的小吃店如今又到哪儿去了?
“你回国后没有来看看?”以琛平复心情,声音平静地问。
“没有,我……”不是不想来,只是……“工作太忙。”她讷讷地说,这样的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以琛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不用说什么,我明白。”
他明白什么呢?她不明白。
他们走进C大,百年老校是不怎么会变的,默笙置身其中,恍恍惚惚就像走在自己的旧梦里。那些大树,那些看来很陈旧的宿舍楼,那些欢笑着走过她身边的学生……一种惆怅的,酸楚的心情涨满她的胸腔,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原来,她真的已经离开了那么多年了。
“哎!”默笙指着路边转弯处的小杂货店,“这个店还在,不知道还是不是那对老夫妻开的。”
“不是。”以琛说,“我还没毕业的时候就换人了。”
“喔。”默笙轻轻应了一声,抬头笑着说,“我去买点东西吃,我快饿死了。”
小店换了个年轻的女店主,一边照看着孩子,一边招呼他们。她买了面包可乐,以琛也拿了一罐啤酒,他付的钱。默笙想起以前他们常常为谁付钱而起争执,那时候她年纪太轻,还不懂得一个男人的骄傲和尊严,以琛和她在一起应该很累吧!
“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本来是随便问的,说完却想起昨晚那个带着酒气的激烈的吻,默笙不自在地别过头。
“就这几年。”他沉默半晌,淡淡地说。
是啊,就这几年。
“嗯,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吧。”
八点多的操场还有很多夜锻炼的人,多是年轻的学生,也有一些年纪大的教授在周围散步。
他们坐在操场边上,默笙笑着说:“这个操场上有我最痛苦的回忆。”
以琛难得地微微笑起来。“八百米。”
“是啊。”默笙很不好意思地承认,“我八百米最好的成绩是四分十秒,我还记得当时你很不敢相信地说……”
她突然顿住,以琛深邃的眸子盯着她,“我说什么?”
说,赵默笙,你跑这么慢,我当初是怎么让你追上的?
“……咦,那个是不是你们系的周教授?”默笙指着不远处散步的老头。
以琛掉转视线看去,点点头站起,“我去一下。”
默笙看着他走过去,周教授看到他,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说了几句话,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
这个老教授的头发是越来越少啦!
说起来,她会认识这个法学院的名教授,完全是因为以琛的关系。
那时候以琛忙于学业家教系务,她这个女朋友也不太能找到他,为了有多点时间和他在一起,她没课的时候就跑去他系里上课,这个周教授的刑法学她从头到尾整整听了一个学期。不过到现在她还是连刑法学上最基本的“无罪推定”都弄不清楚。不像以琛,被她硬拉去听了几节高等数学,期末的时候居然能帮她复习抓题。
不知道以琛说了什么,周教授居然向她这边看过来,笑眯眯地朝她点了点头,才走开。
等以琛回来,默笙好奇地问:“你和他说什么?”
“我说我和一个朋友回来看看。”以琛奇异地看了她一眼,“周教授还记得你。”
“是吗?”默笙讷讷地说:“他大概对我印象深刻。”
她在这个教授的课上闹过笑话。
周教授上课是从来不看点名册的,叫人回答问题也是随手乱指,有一次默笙就不幸命中,她还记得当时他的问题是“你觉得甲乙丙丁四个人应该怎么判?”
她一头雾水。什么甲乙丙丁?还戊己庚辛呢!
手在桌子底下扯以琛的衣服,不料他居然硬邦邦地回了她一句。“我没听。”
哦!对了,他们不久前才吵架,以琛正生她的气。可是见死不救,也太小气了吧。
结果她一急,居然说:“把他们都关进牢里。”
整个教室静默一秒后,哄堂大笑,底下有男生大声喊:“教授,她不是我们系的。”
“哦?”周教授感动地说:“同学,你对我教的刑法很有兴趣吗?”
学生又是一阵大笑,起哄叫道:“教授,人家是跟男朋友来上课的!”
老头儿思想开通得很,居然兴致勃勃地追问:“这是谁的女朋友?”口气活像失物招领。
以琛认命地站起来,丢脸死了。“我的。”
何以琛周教授自然是认识的,生性诙谐的老头儿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何同学,光自己念好书是不够的,家庭教育也很重要。堂堂法学院大才子的女朋友居然是法盲,我们走出去也很没面子啊。”
默笙现在还记得当时教室里爆发的笑声。
以琛轻笑了起来:“的确是印象深刻。”
默笙呆呆地望着他,他在笑吗?终于不再冷着脸,把她当做一个陌生人?
“唔……”她蓦地转过脸,掩藏住心中的情绪,不再看他,不太自然地说:“谁叫你见死不救!”
她还在记恨这件事?以琛心中五味杂陈,又有些好笑。他真的没听啊,她以为他冷静理智到这种地步,可以一边跟她冷战,一边专心听课?
如果他够冷静够理智,那他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不会和她在一起。
以琛郁郁地吐出一口气,“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还是坐公车,回到楼下,默笙停住脚步说:“我到了。”
“嗯。”他也停住。
“那,再见。”
“再见。”
默笙走了两步回头,他还站在路灯下。“你?”
他眼睛越过她盯着远处,欲言又止,半晌才说:“昨天,我很抱歉。”
“……没事。”默笙颇不自在地说,“昨天你喝醉了。”
“是吗?”以琛顿了顿说,声音里微微带着讽刺。蓦地,他低下头,冰冷的唇碰上她的,一触就走,深沉难解的目光纠缠住她,低低地说:“默笙,我很清醒。”
一直。
很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你今天心不在焉。”讨论一个棘手的案子的时候,向恒突冒出一句。
以琛镇定地抬眼望他:“我认为我的提议还不错。”
“是不错。”岂止不错,简直是好极了,“可是你还是心不在焉。”
“好吧。”以琛扔掉手中的笔,“你想问什么?”
向恒笑起来,难得见他这么沉不住气,“我们的赵小学妹回来了?”
以琛扬眉。“你怎么知道?”他反常得这么明显吗?
“那天我在楼下看到。”向恒解开他的疑惑,“她似乎……变了不少。”
是不少。以琛不说话了。
这时老袁推门进来嚷嚷:“喂,今天联合的人请吃饭,你们一定要和我一起去。”
联合律师事务所和袁向何同为A城四大律师事务所之一,虽然难免在法庭上针锋相对,但私底下交情却还都不错。这次老袁帮了他们一点小忙,于是就在得月楼设宴请客。
说起来联合的那帮人也不安好心,谁不知道联合的霹雳玫瑰对袁向何的何以琛很有意思,把他们凑在一起,分明是要看好戏。许霹雳擅长攻击,而何以琛的防守向来滴水不漏,可以想见,今天的晚餐必定热闹有趣得紧。老袁已经开始期待了。
得月楼位于城市最繁华的地段,夜幕低垂,华灯初上,酒过三巡。老袁和联合的几个律师都是很会耍嘴皮子的人,笑笑闹闹吵得不得了。向恒坐在窗边,耳朵里听着他们瞎侃,眼睛却不自觉地瞥向窗外。
都市的夜晚灯火霓虹,宽阔的马路上熙来攘往的人**织移动。
等等,那是……
“老向,你不说话在看什么?”李律师凑过头来,顺着他的眼光看下去。对面的大街上,有一个女子手拿着相机在拍什么,不长不短的头发,套一件宽松的淡蓝色衬衫,牛仔裤,身上还挂了两三个长短不一的相机。
“这是你喜欢的类型?”李律师感兴趣地说,看不清相貌,不过感觉很像个学生。
这可不是他的类型。向恒转过头,见许大美女正锲而不舍地对以琛穷追猛打,以琛有礼地客气地应对。如果再加上她……那可好玩了!
“以琛。”向恒引起他的注意,然后指指窗外。
这下不止何以琛,所有人都看向窗外,不过,看什么?大家都很茫然。
以琛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正在取角度的赵默笙,放下手中的酒杯。“我出去一下。”
除了向恒气定神闲,其余人都差点趴在玻璃窗上了。看着何以琛高大的身影快速地穿过马路,停在一个陌生的女子几步远的地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惊扰她。那女子似乎一无所觉,等拍完照片回头——啊!好可惜!她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表情,然后两人说了几句,
然后……
一帮人下巴差点掉下来了——何以琛!他,他,他……
他居然强硬地抓住了人家的手?
何以琛哎!向来对女人很冷淡的何以琛居然会有这么激烈的动作,怎么可能!
大家都很有默契很同情地看向在场的唯一女性,许大美女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也对喔!本来以为何以琛对女性疏远是天性冷漠,搞了半天原来人家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这么炽烈的。
这实在太打击女性自尊了!
虽然平时被许霹雳的伶牙利齿气得不行,但好歹是一个事务所的,总有同事之谊。胖胖的张律师开口打探敌情。“老向,她是谁?”
向恒的表情有点莫测高深,“你怎么问我?应该问以琛才对。”
张律师敬谢不敏,“我可不敢指望能从何以琛嘴里套出什么。”
向恒笑笑说:“他的外套还在这,总要回来拿。”
一会儿以琛果然回来,很抱歉地说:“老李,我有事先走了。”老李算是今天请客的东家。
老李还没说什么,向恒倒先开口:“你这样就走未免太不给面子,不如叫赵默笙过来一起,我也好几年没见她了。”转头问老李:“介不介意多个人?”
老李连忙点头:“可带家属,可带家属。”
以琛沉吟。
许霹雳阴恻恻地开口:“何大律师交个女朋友都偷偷摸摸的,见不得人吗?”
默笙还在马路那边的人行道上傻傻地发愣,想着她和以琛这样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朋友不像朋友,情人不像情人……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手机又响了,接起来是以琛。
“我走不掉……”
哦,那好啊,默笙松了口气。
“……你过来吧!”
电话挂了。默笙连跟他商量的机会都没有,看看对面的得月楼,收拾东西,穿过马路。
以琛在门口等她,默笙犹豫地说:“我进去不太好吧。”
以琛轻描淡写:“几个同行,没事。”
可是,她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呢?
这句话她还是咽了回去。这些日子,以琛偶尔会找她,但都是刻意地保持距离,只是这样的接触已经让她不安。
不应该这样的,她应该离他远一点……
待他们一走近,一帮人老实不客气地打量起默笙来,长得还挺不错,穿着很随性,头发短了一点,少了些韵味。比起围在以琛身边的女人,一般。
率先打招呼的是向恒。
“赵默笙,这么快就回国了?”他笑得温和,话里却微微带着刺,“我还以为你要让以琛苦守寒窑十八年呢。”
真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默笙还能怎么说,千篇一律的一句,“向师兄,好久不见。”
“师兄不敢当,不过真是好久了。”向恒似笑非笑的。
以琛简略地介绍,默笙刚刚坐下,那个美丽的女律师已经很不客气地朝她开炮。
“赵小姐,我听说何以琛是出了名的难搞定,你用什么手段把他弄上手的?”
不是听说,是心得吧。餐桌上一片静默。
向恒听得差点喷茶,这个许霹雳!
其实她也没什么恶意,只是直截了当惯了,又跟一群大男人混多了,说话就这个样子。她都能在法庭上大骂法官没水平没常识了,还能指望她会有多婉转。今天这样问话已经算客气的了,只是赵默笙没见过这种阵仗,怕是应付不来。
他刚想出言相助,却看见何以琛一脸漠然旁观的样子,便住了嘴。别人的女友,别人都不心疼,他干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默笙先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见大家都不说话,心中不由抱歉,以为是自己的到来弄拧了气氛,她哪里知道这些人纯粹是想看好戏,兴奋得屏息以待。
于是半开玩笑似地说:
“其实以琛是很好追的。”她总结自己以前的经验,“关键是要厚着脸皮死缠烂打,一哭二闹三上吊,保证他举手投降。”
大家都不敢相信地看着以琛,原来何大律师竟喜欢这种调调?
许霹雳不赞同地瞪视她:“你不觉得这样做很没有女性尊严吗?”
“呃……当时没想到。”默笙笑笑。
“这样死皮赖脸追来的男人,他会对你有多少感情呢?没有灵魂的了解,他总有一天会对你厌烦,然后把你抛弃的。”许霹雳咄咄逼人。
“啊!”一直没说话的老袁突然叫起来,打断了许霹雳的攻势。他兴奋地盯着默笙,“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把以琛甩了去美国的女人,是不是?”
啊?!除了向恒以琛,其余人都不可置信地望着赵默笙。她,甩掉何以琛?
默笙也呆住,她甩以琛?这从何说起?而且,为什么这个魁梧大汉的眼神看起来好像很……崇拜?
“不,我没有……”
还想抵赖?老袁采取迂回战术。“你是不是去过美国?”
“……是。”
“你以前是不是他女朋友?”
“……对。”
“那就是了。”老袁的熊掌代替惊堂木一拍,罪名成立!
默笙目瞪口呆,现在的律师都是这么草菅人命的吗?
她刚想解释,就被以琛一把拉起。“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一步。”
没人拦他们,怔怔地目送他们远去。
一出得月楼的大门,外面的冷风吹来,她乱极的思绪终于有点清楚,看着走在前面的人,忍不住问:“以琛,你为什么不说?”
“说什么?”
“他们似乎以为……我甩了你,可是明明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不解释?”心高气傲的何以琛怎么可以忍受这样的误解!
“怎么解释?”以琛的身形定住了,挺拔宽阔的背影在这一刻看来那么寂寞,涩涩的声音在夜风中分外清晰,“连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第四章命运
她不明白,什么叫他也这么认为。
“我至今仍在怀疑,当年我的那些话,是不是正好给了你远走高飞的理由。”
以琛的声音不高不低,却一字一字重若千斤地敲在她心头。
他怎么可以这样说?他居然这样说!
她清楚地记着那天的情形。她听了以玫的话,立刻去找他证实。以琛是不会骗她的,他说不是就不是,她绝对会相信他。可是如果他真的喜欢以玫呢,那怎么办……
去的路上她能想到的最坏的情况不过是以琛告诉她他也爱以玫,绝料不到迎接她的会是他厌恶的眼神,和刀锋般凌厉的话。
“走,我不想见到你!”
“赵默笙,我但愿从来没有认识你!”
那样决绝的语气和神情,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心神俱裂。可如今他居然说,她,负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默笙盯着自己的鞋子,低而清晰地问。
不断流动的人群中停伫的两人多少吸引了周围的目光,以琛拉过她走到僻静的地方,松开她,点起一支烟。
要怎么告诉她?如实?
不行。
他定定地开口:“那天,你父亲来找过我。”
瞥见她骇然的神色,俊颜浮起淡淡的讽笑。“没想到?呵!我也没想到,我的女朋友竟然是市长千金。”
默笙脸色蓦地发白。市长千金!市长千金!多讽刺的一个称呼!
她和以琛来自同一个地方——Y市。当年欢天喜地的把这个当作天大的缘分和巧合,如今却是天大的难堪。
如果他知道她是赵清源的女儿,那么他必定也知道……
默笙不稳地说:“我爸爸的事,你应该知道。”
“是。”以琛点头。赵清源贪污受贿千万之巨,事迹败露于狱中自杀,举国震惊。
默笙闭眼,无所谓了。
“我爸爸、他对你说了什么?”
以琛垂眸,那天赵清源对他说的话还清晰在耳。“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小笙很喜欢你,我也不想反对。如果你愿意和小笙一起去美国,我会帮你把一切都办好,签证房子学校都不用你担心……”
多么诱人的条件!
半晌,以琛沉沉地说:“我一个靠打工和奖学金度日的穷学生,你觉得他会说什么?”
默笙沉默,她了解她的父亲,没有利用价值没有背景的人他向来不屑一顾,她完全能想象出他对以琛说了多过分的话。否则,以以琛的冷静,怎么会对她发这么大的火。
“对不起。”真相竟然是这样的!长久以来的认知遭到彻底地颠覆,默笙思绪纷杂,只觉得翻江倒海一般的乱。
“你这个对不起是为谁说?为你自己,还是你父亲?如果是代你父亲说,那大可不必。”以琛冷冷地说。
默笙薄弱地辩解:“我……当时并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以琛的声音宛如从地狱中来的冷酷犀利,“你连问都没问就判了我的死刑,赵默笙,你猜猜我这几年有多恨你?”
恨?
默笙惊惶地后退一步,却逃不开他的掌控范围,双肩猛地被他抓紧,力道之大让她怀疑自己的骨头会不会被捏碎。
“我从来没有招惹你,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既然招惹了,为什么半途而废?”这样绝望而愤怒的质问语气让默笙连“对不起”都说不出口了,只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不敢看他。
“我现在只想问你,”以琛渐渐平静,灼人的视线盯住她,“如果当时你知道这一切,你还会不会走?”
她还会不会走?默笙楞住,想不到他会问这种问题。
如果是七年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不会”,毕竟当时在她来说,去美国真的单纯是为了逃避感情失败的痛苦。可是现在呢?现在她已经明白七年前的一切都是爸爸早已经策划好的一场逃亡,否则,签证怎么可能在几天内就办好?否则,美国的一切怎么会早已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决定,她毫不怀疑当年就算她不想去,也会被押上飞机。
默笙低下头,“对不起。”
以琛明白了,倏地将她放开,眼中的失望和怒意简直可以将她生生凌迟。
良久他才勉强镇静地开口,“那现在呢?”
什么现在?默笙不解。
“你现在要不要回到我身边?”以琛有些僵硬地说。
外面的世界突然寂静,默笙惊愕地望着他,只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我不打算在这方面浪费太多时间,也没有兴趣去重新认识一个人经营一段感情,所以你最适合,不是吗?”
是吗?默笙怔怔地听着,一颗心渐渐下落。
因为认识,因为合适?
可是以琛,你真的认识眼前的这个赵默笙吗?这个她,有时候她自己都会觉得好陌生好陌生……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再没有力气去追逐一颗遥远的心,再不想拥有一份随时会覆灭的感情,那种整个世界在自己周围轰然崩塌的声音,她再不能承受第二次。
所以,以琛,“对不起。”
原谅我的懦弱。只是我没料到,原来竟连你都无法给我勇气了。
她竟然这么快就拒绝他。以琛定了定说:“你不用这么快回答我,你……”
他的话被默笙轻轻打断。“我结过婚了。”
话音猛然煞住,以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问:“你说什么?”
默笙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低低地说:“我结婚了,三年前,在美国。”
以琛脸色冷冽阴沉,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可以把周围的空气都冻住,他恶狠狠地瞪着她,仿佛随时会伸出手把她掐死。
久久,她才听到他冰寒透顶的声音。“赵默笙,我是疯了才会这样让你践踏。”
日子一成不变地滑过去,这天默笙在杂志社的布告栏上看到国庆放假通知时,才发现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九月底。
整个夏天就这么过去了。
越接近十一,杂志社里的气氛越放松,三十号快要下班的时候小红过来问默笙:“阿笙,国庆七天你怎么安排的?”
“还没想过。”默笙正整理着桌上的照片。
“居然没想过,我从五一就开始盼着十一了。”
被她夸张的表情惹笑了一下,默笙随口问:“今年怎么放这么长时间?”
“年年都这样啊。”小红略微奇怪地说,随即了然。“哦,你在国外太久了大概不知道,七天长假实行好几年了,发展旅游业嘛。今年我打算去凤凰古城哦,你要不要一起来?”
看她一脸甜蜜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和那位医生先生一起去的,默笙侧首一笑:“要我全程随行帮你们拍情侣照吗?我收费很高的。”
“哎呀!你讨厌!”小红极卡通地掩面羞羞答答了一阵,放下手却发现刚刚还和她说笑着的默笙又陷入沉默中去了,恍恍惚惚的表情。
小红推了她一下。“阿笙,你怎么啦?最近有点怪怪的。”
“嗯?哦,没有啊。”默笙回神,“突然多出来这么多天,在想干什么。”
下班后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好。街道上明显热闹了很多,商铺都焕然一新的样子,默笙沿着漂亮的橱窗漫步,偶尔停下来买点小吃,然后继续漫无目的地前行。
直到看到熟悉的古朴校门,默笙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C大来了,自己也吓了一跳,从工作的地方到这里,大概半个城市都被她走过来了。
学校门口应该比平时热闹很多,到处都是背着行李的学生,脸上带着简单快乐的笑容。默笙想起自己当学生的时候,也往往因为放假开心兴奋很久,现在想来,真是恍然若梦。
双手插在衣兜里,漫步在学校的林荫大道上,默笙的心情没有像上次和以琛一起来时那样起伏不定,只是平静之余更觉惘然。自己的人生好像从走出这个学校就开始错了,然而事到如今,又要怎样走下去才是对的?
“你现在要不要回到我身边?”以琛低沉的声音又一次在脑海里响起,默笙停住脚步,闭上眼,等心里的抽痛过去。
回到他身边,曾经想像过无数次的情景。在国外的时候,常常一个走神,就会开始幻想和以琛重逢,幻想两个人幸福地在一起。那是她漫长孤单的日子里唯一的慰籍,唯一的快乐,她所有的坚强和坚持都源于这种幸福的想象。然而,回国后,当以琛以一种理性而冰冷的态度要把她的幻想变成现实时,她却退缩了。
他和她,都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单纯的少年少女,七年分离造成的裂痕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彼此的伤痛,也许只是细小的伤口,可是同样痛不欲生。
因为太在乎,所以受不起。
他们之间,其实在七年前就已经尘埃落定。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操场边,塑胶跑道上不少人在慢跑。
不知道现在她八百米要跑多久?
默笙矮身穿过栏杆,站在跑道上,踮起脚划出一条起跑线,默念“一二三”,用考八百米的速度冲了出去。
闭着眼睛,穿梭夜风,跑到终点。
“四分二十五秒,太慢了。”头被人敲一下。
“比昨天还慢。”她郁闷地嘀咕,然后抬头两眼发光地看着他,“以琛,不如考试的时候你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吧,那样我肯定跑得恨快!”
被他瞪了一眼后默笙有点不被欣赏的沮丧,明明是个好主意嘛,“要不在我眼前吊着你的照片……”
“赵默笙,你知不知羞!”以琛终于忍不住开口训她,耳朵却悄悄地爬上微红。
……
微笑着,睁开眼睛,终点线上空荡荡的。
突如其来的钝痛袭上她心头,细节越清晰,钝痛越明显,眼泪先是一颗一颗地毫无预兆地落下,然后渐渐不能自抑,默笙坐在地上,埋首放声痛哭。
从此以后,任何一个终点,都不会再有以琛。
火车的终点站是Y市。
昨晚从C大回来后,默笙很早就睡了。第二天早上四点多就醒了,怎么也睡不着,睁眼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起身收拾了一下,就去了火车站。
这是她回国后第一次回Y市。
火车正点到达Y市的时间是中午11点,Y市正下着雨,比A城要凉许多,冷风吹过来让人一阵瑟缩。
站在火车站的台阶上,手指拢了拢单薄的衣服,默笙抬眼望着这个养大她的城市,心底茫茫然而又似悲似喜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就叫近乡情怯。
“小姐来旅游啊,要不要住宿,全市最低价。”
“小姐要不要导游啊,国庆便宜优惠……”
穿过广场的时候遇到不少拉生意的人,也许她脸上探寻的神色让她看起来不像本地人,反而像个陌生的游客吧,默笙心底微微苦涩地自嘲。
好在公车站的位置没变,公车路线也没有变,轻易地就找到了。
好像有人说过,要真正了解一个城市,只要你多坐几遍公车,因为它会带你经过这个城市所有蕴含生机的地方。默笙看着车窗外的行人车辆街道商店,细雨濛濛中这个江南小城模糊不清,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清河新村到了,到站的乘客请准备下车。”
跳下车,一片老房子出现在眼前。算起来清河新村也有十几年历史了,默笙就在这里一点一点的懵懵懂懂地长大。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站在熟悉的楼下,自己的心里竟满是物是人非的凄凉。
这次回来,是找母亲。默笙和她已经有七年多没联系了,不知道她还住不住在这里。
外面的雨下得大起来,默笙湿淋淋地冲进楼道,敲门,一直没人来开。
出门了吗?还是已经搬走?
在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人回来。身上的衣服湿湿地贴在身上,脚趾头已经冻得冰凉。
默笙突然想起小时候好像也有这么一次,淋着雨从学校跑回来,家里又没人在,她在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才等到爸爸提着公文包回来。
还记得爸爸当时心疼极了的样子呢,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连声地说:“爸爸不好,爸爸不好,小笙打爸爸屁股吧!”
中年得女的爸爸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像个老顽童,带着她四处恶作剧,完全没有赵市长的半点威风,只是他实在太忙,能抽出给女儿的时间实在有限。默笙小时候的同学有不少羡慕默笙的爸爸做官,那时候的小小默笙却在作文里写:我的愿望就是爸爸每天准时下班,每天没有叔叔到我家来找爸爸说话。
但是只要有时间,做官的爸爸就会把默笙宠上天,完全不像妈妈……记忆里,妈妈一直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对她这个女儿都鲜有笑容……
“小笙!”
惊讶的呼声把默笙从回忆中惊起。“黄阿姨。”
站在眼前的中年妇女是默笙家的邻居,她丈夫是父亲原来市政府的同事,和他家来往算是密切。
“小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快进来快进来,看你淋成什么样子了。”黄阿姨一边开门一边招呼她。
用毛巾擦过以后总算舒服了很多,默笙有些不安地开口,“黄阿姨,我妈妈还住在这里吗?”
“还在这里,不然能去哪里呢,你这孩子,出去这么多年音信都没一个,留你妈妈一个人在这里。”
不是她不想给音讯啊,默笙有些黯然。七年前,她在国外刚刚得知父亲的死讯的时候,立刻打电话回家,妈妈却无比平静地对她说:“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了,也不要回国,你父亲毁了我半辈子,我现在终于能安静的生活,不想再见到任何有关他的东西。”
然后就挂了电话,后来拨电话,竟然已经是空号。再后来,又从父亲在美国的老同学李叔叔那儿了解到了一些她至今不敢相信的隐情……
默笙没有回答黄阿姨的埋怨,“妈妈身体好吗?”
“身体没听说什么不好的,你回来得不巧,她今天刚刚跟着我们小区组织的旅游团出去了,五天才回来。你先在黄阿姨这住下吧。”
出去旅游了?默笙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答案。看来她真的过得很好,默笙垂眸,轻轻笑了一下,站起来说:“黄阿姨,我要走了。”
“不等你妈妈回来了?”黄阿姨惊异地说。
“不等了,其实我只是想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然后,有一些事情想问她。”默笙顿了一顿,“现在我已经知道她过得不错,那些事情,我也突然不想问了。”
结局已经如此,原因已经不再重要了。
“黄阿姨,谢谢你。请不要说我来过了。”
临走的时候问黄阿姨要了父亲公墓的地址,金鸡山A区座,好像住宅地址一样的牌号。
不是清明这样拜祭的时节,金鸡山上几乎没有人,默笙坐在父亲的墓碑旁,头靠在碑上,就像父亲在世的时候父女俩聊天的姿势。
默笙现在也在和爸爸聊天:“爸爸,这么久才来看你,你不会怪我吧?其实我一直不想回来……”
“我可能太懦弱了,接受不了。为什么明明我走的时候还是一个人,现在却是一块碑?”
“我老觉得,只要我不回国,你就还活着似的,我还记得我上飞机前你给我买的芝士饼干……那时候你骗我说让我去美国看看好不好,不好再回来,可是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却回不来……”
公墓照片上和默笙有几分相似的年青人自始至终亲切地微笑着,默笙抓着衣袖擦了擦照片:“爸爸,这张照片还是你大学时候的吧?别以为用这么年轻的照片,就可以冒充年轻鬼。”
山间笼罩着薄薄的雨雾,四周寂静得仿佛世间再没有声音,默笙敲了敲墓碑,“爸爸你都不理我。”
沉默良久,默笙的眼睛渐渐变得像山间的雾一样朦胧。“爸爸,他说,嗯,就是何以琛,你还记得吧,他说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你觉得好吗?”
自然没人回答,过了一会,默笙低声喃喃自语:“其实我也觉得不大好,他那么优秀,一直都有很多人喜欢,他可以找到更好的人。我们分开那么多年,之间有那么多陌生,重新在一起的话,只会矛盾重重,他很快就会对我失望透顶,他以前就经常对我失望……到时候如果再分手,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现在这样子,起码我已经习惯了……”
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不知过了多久,默笙轻轻地说:“我什么都很好,你不要担心我……我要走了,爸爸。”
下山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在山脚回望那快要消失在夜色与薄雾中的山头,仿佛已经是两个世界。
回到城里天已经黑了,默笙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看来只能明天再走了。到市区连问了几家旅舍,都回答说已经客满,最后找了家市中心价格昂贵的酒店住下来,洗好澡烘干衣服,睡觉还太早,便起身下楼。
酒店一出去就是Y市最繁华的贞观路。Y市山青水秀,也是小有名气的旅游城市,此时贞观路上的游客还不少,默笙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Y市见到以琛,就是在这条繁华的路上。
那时候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然而大一寒假放假回家的时候,以琛却怎么都不肯给她家里的电话号码,她当时又委屈又难过,哪有女朋友连男朋友家里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的?分手前在火车站软磨硬泡失败后,默笙气呼呼地掉头就跑。
可没跑几步就后悔了,气什么呢,也许再耍赖一下,以琛就心软了呢。可是回头看看,火车站前已经没有以琛的身影了。
回到家就开始闷闷不乐,东西没心思吃,电视看了也不知道在放什么,后来不知怎么异想天开,开始每天跑上街,想着也许会遇到以琛。
然后,竟然真的遇到了。
那是年后的一天,天空飘着小雪,他和彼时尚不认识的以玫在马路对面走过,她那时根本反应不过来了,竟然真的遇到了,其实没抱什么希望的,这个城市有那么多人……下一刻她已经飞快地冲过马路,扑上去抱住他……
好像就是在这棵树下,那个戴着毛茸茸白帽子的女孩,抱着那个因路人暧昧目光而尴尬的少年,兴奋地大叫:“以琛,我就知道会遇到你的。我就知道!”
默笙闭了闭眼睛。
当他们之间已成往事,最难堪的便是一切清晰如昨。
她着了魔似的拿出相机,向那其实空无一人的地方,按下快门。
洗出来的照片上是空旷的马路,无人走过,一片空白。
节后上班,默笙的工作更加忙碌起来。
只有小红很闲,她一个栏目刚刚结束,正在空窗期,每天在默笙办公室闲晃,操心她的终身大事。
“阿笙,你不能再这样虚度下去了,要知道时间就是青春美貌,你现在找个男人那叫拯救社会,再过两年出去就是残害男同胞,而且……”小红神秘兮兮地附耳,“现在比较符合生理规律哎,阿笙,你晚上难道不想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入眠?”
“小红你……昨天又做那种梦了?”
“偶尔嘛!”假装很害羞,脸红低头,摇晃身体,过了一会她严肃起来:“阿笙,你现在总算正常了,前段时间好像男人被抢了一样。”
经典的小红式比喻,默笙好笑。
只要不去想,肤浅的快乐其实很容易,和同事嘻嘻哈哈,别人以为你很开心,渐渐的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的确很开心。
不想和她说这个,默笙看看墙壁上的钟,已经十点了,“走了,去开会。”
今天的会议是季度大会。
默笙所在的杂志社规模很大,旗下除了“秀色”这本知名女性杂志,还发行一份生活周刊,不然也聘不起两个摄影师。
“秀色”在女性杂志市场上属于老牌杂志了,销量一直是同类杂志中第一,上一季度的销售量虽然仍然保持在第一位,市场占有率却在逐月递减。
主编正面评价了上一季度的各部门的工作后讲到正题,主要是新增栏目的事情。
“我们的杂志要出位,就要有与众不同的东西。现在市面上同类型的杂志那么多,大部分内容都在重复,美容时尚美食感情生活,除了这些我们还可以做些什么?”
主编环顾众人,又说:“或者这样问,吸引女人的还有什么?”
“我知道。”小红举手发言,“男人。”
大家立刻笑起来。
主编却很严肃地点头,“行红虽然平时看起来很粗线条,触觉却很灵敏。”主编不再卖关子,打开幻灯片,主题赫然是“精英男人”四个字。
底下开始窃窃私语。
“我们是女性杂志吧,拿男人做专题会不会太奇怪了?”同事中有人提出疑问。
“异性相吸的道理大家都懂吧,男人的杂志都知道用女人做封面,那么女人的杂志为什么不能写男人。”主编反问。
等大家讨论了一会,主编说:“无论如何,市场才是唯一的真理。所以我们暂时决定做四期,以后看读者的反响再看要不要继续做下去,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
“那人选呢?”
“人选我先试着划了四个,你们有异议可以提出。”主编点一下鼠标,白色的幕布上依次出现了四张年轻男子的照片。“我们的人选并不是那些可望不可及的世家公子钻石王老五,而是各行各业的精英,有一定知名度,年轻,优秀,最关键是要英俊未婚。”
“那个是不是刚刚得奖的建筑师?”
“对对,左边那个好像也很熟悉。”
众人指指点点,默笙的眼睛一下子被右上角的那个侧影定住了。怎么会是他?
“咦,右边上面那个是不是‘法律时间’的特邀主持人,那个何以琛律师。”
“就是他。”主编点头,“看省台的人应该都知道,他是特邀主持人之一,这个节目收视率相当不错。”
“我建议把他放在第一期做。”资深的李编提出建议,“他在电视上亮过相,知名度比较高,容易一炮打响。”
“对,最近本省曝光率很高的一个经济大案好像就是他打赢的,很有卖点。”立刻有人附和。
“我看名气倒不是重点,关键是他的外型比其他三个要出色得多,应该会吸引一票女读者的目光。”
主编点头,“我也是这样想。”
“靠,有这么牛吗?”默笙听到坐在她身后的新来的大学生小许低声嘀咕。
“你小子嫉妒了吧。”坐他旁边的黄编辑笑道,“嫉妒也没用,人家一个小时赚的说不定比我们一个月还多,我有个朋友也在政法线上,据说这个律师,一个案子,抽的比例这么多。”黄编伸出两根手指。
小许吃惊的猜:“二万?”
摇头。
“难道二十万?”
黄编嗤笑。“再乘以十。”
倒吸口冷气,小许不做声了。
栏目基本上已经确定,现在关键是谁负责的问题,主编环视会议室:“谁想接这个新专题?”
会议室里沉默着,大家都有点跃跃欲试,但是又都有点犹疑,一时间没人出声。
“我接。”
随着干脆果断的声音站起的女子是杂志社里有名的冷面美人陶忆静,美丽的面容上是一派自信,她清晰地陈述着自己的意愿:“主编,我想做这个专题。我手边的工作已经快到尾声,有精力全力以赴。另外,我还有一个优势,我是C大毕业,何以琛律师和康加年建筑师也都是C大毕业,我相信我们之间会有共同话题。而且,我和何以琛律师还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默笙抬头,恰好看到向来冷面的冰美人脸上罕见地爬过一丝红晕,不由一阵失神,心底竟涌起一股酸涩。
“C大毕业了不起啊。”坐在默笙旁边的梅姐立刻不满地嘀咕,她和陶忆静向来不合,此刻正怂恿着小红:“小红你干嘛不接?干嘛让这种人出风头?”
许是过于清高又风头太盛的缘故,陶忆静在杂志社的人缘并不好,不少老同事有意无意地孤立着她。小红和默笙向来不掺和在里面,此刻小红也只是玩笑着推辞:“不行,接了这个我男朋友非怀疑我要出墙不可。”瞄了瞄帅哥照片,“咦,为什么我觉得那个何帅哥很眼熟?默笙,你有没有觉得?”
默笙勉强笑了笑:“天下帅哥你都眼熟。”
说话间主编已经定了陶忆静,“忆静,那这个我就交给你了,相信你会圆满完成的。哈哈,不知道这算不算美人计。”主编开起玩笑。
众人哄笑起来,有男同事调侃:“要是我们陶美人能把人家律师搞定了,说不定我们杂志社以后可以省下一笔律师费了。”
“阿笙……阿笙?”主编叫她。
“啊,什么?”
“这个专题摄影部分比较轻松,你抽出点时间,尽量配合忆静。”
默笙怔一下,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拒绝,只好先点头答应下来,打算以后私下和老白换。
她,大概不适合出现在他面前。
目前默笙和陶忆静工作有交叉的地方是一个叫“白领公寓”的栏目,从介绍单身白领的居住环境入手讲述单身白领的生活概念,默笙负责摄影,陶忆静负责文字。这天上午工作告一段落以后,陶忆静说:“午饭一起吃吧,不过我约了个朋友,你不介意吧?”
“你有朋友,我还是先回去吧。”默笙有点为难。
“没关系的,你单独回去我们车费不好报销。”
陶忆静这么说,默笙也只好点头。
到了餐馆才知道陶忆静约的人叫葛丽,是法律时间的女主持人。
“师姐,这是我同事赵默笙,是摄影师,这次采访她负责摄影部分。阿笙,这是我在C大新闻系的师姐葛丽,现在是法律时间的主持人。”
“你好。”葛丽优雅地点头致意。
“你好。”默笙回礼,有想离开的冲动,这个世界真是小。
葛丽是那种典型的白领丽人,穿着时尚,举止大方,说话的时候总带着主持人式的亲和笑容,闲聊两句进入正题:“忆静,你说你们杂志要采访何以琛?”
陶忆静点头,“是的,师姐,你能不能居中牵下线?”
“牵线?哪用我牵线,你们不是认识吗?”
“不过是几年前一起主持过一场迎新晚会而已,后来他就毕业了,现在他恐怕连我名字都不记得了。”她眼中闪过一丝失落,默笙看着她怅怅的神色,心里一动。
“这可说不定,美人总叫人印象深刻啊。”葛丽促狭地说。
“师姐!”陶忆静嗔道。“你帮不帮!”
“帮,帮。”葛丽还是笑得暧昧,“不过何以琛还没有女朋友,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可是名副其实的金龟婿,而且人品实在没话说,师姐打包票。”
“师姐!你别在我同事面前胡说八道!”
“好,不说了。”葛丽这才想起一边还有人在,“赵小姐别见怪,我们一直这么开玩笑的。”
“啊,没事。”默笙浅浅笑了一下,低头搅着咖啡。
“忆静,你们杂志社怎么想起做这个?”
“师姐,如果杂志上介绍一个名牌大学毕业,事业有成,外表英俊的青年才俊,你会不会买来看看?”
“买,瞒着老公买。”葛丽捧场,“不过忆静,以何以琛的性格来说,他大概不愿意出现在一本女性杂志上。你不知道,当初请他来做特邀主持,我费了多大的劲。”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了一下,有点犹疑,“不过也不一定,也许……他愿意站在一个显眼的地方。”她不确定地说。
默笙搅拌着咖啡的手突然一顿,陶忆静看了她一眼,问葛丽:“师姐,你当初怎么说服他的?”
“当初啊……”
葛丽想起两年前她初次见到那个刚刚在律师界闯出名堂的校友,向他提出合作意向时,那个年轻律师一向冷静的表情好像有点恍惚和神不守舍,依稀仿佛听到他说,“这算不算站在了显眼的地方?”
后来又一次,让她感觉到也许这个年轻的律师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内敛而低调,那是有一次他问她收视率如何,她轻松地告诉他在同类节目中相当高的数字。
然后她听到他低声的自语,“那就是很多人看到……”
“是啊,很多人看到呢。”当时她这么重复着,现在想来,这位律师也许也喜欢公众
“也许他会同意,我帮你说说看。”最后葛丽这么说。
吃饭的地方不能打车,要穿过一个广场。这个时候广场上的人流最多,很多厂家在广场上搭台促销。
陶忆静发现默笙越走越慢,忍不住催促,“快点走吧,快要上班了。”
“哦。”
看她眼神有点飘忽,陶忆静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啊?”像是被她惊醒,默笙的语气有点低落,“没什么,想起以前和他……一个同学在这里走散了,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他。我就跟他说,要是再找不到他我就要爬到展示台上去了。”
“为什么?”
“他也这么问。”默笙黯然地一笑,“我说,既然我找不到你,只好站在显眼的地方让你找到了。”
以琛在电视上露面,是希望她看到去找他吗?这次,换他站在显眼的地方?
或者,她又在自作多情了?
“你喜欢的人?”陶忆静问。
默笙没回答,良久陶忆静听到她好像说:“……很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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